李蓬，男，生于年，大学本科文化，财政学学士，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业余小说故事写手、影视编剧。祖籍四川省营山县，现居四川省南充市顺庆区，在国税系统供职。年开始发表文章，年封笔，年复出，共在近60家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余万字，不少作品被各级媒体转载，部分作品被一些小说、故事年选选用。年经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有武侠故事集《温柔陷阱》，并被列入“中国好故事”。同年转入影视剧本创作，上线有微电影《奔跑的花蕾》，正在拍摄的标准电影《县长当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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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魁传奇李蓬
一
相传诸葛亮在北伐时考虑到埋锅造饭很不方便，于是在打仗之前叫人成批地生产一种形如锅状的干饼，每人发几个，以备打仗饿了啃几口。后来这种制饼方法流传到了民间，人们在口味和形式上翻新，有甜有咸，有荤有素，有方有圆，还美其名曰叫作“锅魁”（亦称“锅盔”），意为锅中之魁。
川北诸葛镇的王家世世代代都靠制作锅魁为生，虽然说不上发财，但也足够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王家做的锅魁特别好吃，他做的时候与别人并无两样。一张案板、一个蜂窝煤炉灶，他将在家中早已发好的面团铺在案板上，捏成一个个小块，用木棍在上面滚动。一边滚，一边敲击案板，发出“叭叭叭”的声响，很有节奏。接着，将这形如满月的薄饼放在平锅上煎干，再置于锅下的炉膛中烘烤，出炉后的饼子变得极为酥脆，这便是王家锅魁。有人说，王家锅魁的诀窍关键在于发面过程。他是在家中进行的，谁也不知道究竟。这套绝活传子不传媳，一直没有外泄。
到了王老倌时，老婆的肚子不争气，接连滚下七姊妹，便成了文盲写文章——腹中无货。两口子也已到了四十来岁，眼看绝活就要失传。王老倌时常盯着别家男孩出神，以致连做锅魁都有点懒心无肠。买锅魁的人便问：“王老倌，你在想什么？”王老倌长长一叹：“我也没有别的想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儿子。”
也许是这话感动了上苍，第八胎伴随着计划生育的脚步滚了出来，正是一个儿子。老年得子，两口子喜出望外，别人缴罚款时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王老倌则是笑呵呵地跑去找人借钱。有人唆使他耍无赖，王老倌说：“有儿子了，知足。我也不想给政府添麻烦。”
王老倌还将这个老幺儿取名叫八娃，一家人奉为至尊宝。到了王八娃九岁时才开始启蒙读书，并且接连读了四个一年级。有人就说：“王八娃，你咋这么笨，读书有什么好？全家人吃饭，就你一个人去读书，多吃亏！”王八娃一听，果然有理，就再也不愿意对教育去尽义务了。
王老倌心想自己一辈子大字不识，不也照样生活，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但也有让两口子不安心的事：八娃是鸡胸，佝偻着背，长大后是驼背无疑。现在这年代已不多见，他们担心儿子长大后讨不了老婆，这香火还是难以延续的。就在这时，一家河南人逃灾来到诸葛镇，王老倌眼前一亮，给了那家整个当场天所卖的锅魁钱，让人家把女儿春花留下来。那户人家正愁养不活孩子，立马答应下来。春花比王八娃还要大三岁，满了二十岁后，就按诸葛镇的风俗成了八娃的老婆。几年一过，儿媳的肚子仍是平平，害得老两口饮恨而去。
别看王八娃读书不行，但他做锅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老倌死后，王八娃就继承了他的家传手艺。他将锅魁烙得酥酥的，入嘴香喷喷的，一咬便裂成千层糕般一层一层的片子。有些人吃法别致，叫王八娃将锅魁剖开，将卤肉或川北凉粉灌进去，吃起来别有一种风味。他的锅魁吸引了许多人，镇上的老板招待外地客户总不忘叫上锅魁；外地客户为了吃上锅魁，也总是愿意与诸葛镇的老板们打交道；甚至连县上一些平时非常讲究卫生的领导也时常专程坐着小车，跑到他的摊前来吃锅魁。
王八娃也像他老爸一样，平时只和五斤面，当场天也只做十斤粉。晴天，他就在诸葛镇西边的黄桷树下支开摊子；雨天，他就以一个锅魁的代价在林家铺子屋檐下做生意。忙完生意就去茶馆喝老茶，听人天南地北地神侃，间或去看人家打长牌。
二
这天，王八娃收工收得特别早，起因在于镇上的张屠夫买走了他相近三分之一的锅魁，不过张屠夫的所作所为弄得他很不爽。这张屠夫乃是诸葛镇一霸，镇上有句民谣：“不死张屠夫，就吃混毛猪。”他在街上欺行霸市，稍有不如意便与人翻脸，高举屠刀相逼。便是工商、税务等执法部门，也莫之奈何，在他面前往往绕道而行。
那阵王八娃正在忙着将面团切成一小块，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之兆。王八娃连忙抬头一看，只见排在锅魁摊前的队伍开始有人散了。再往人群后面一看，也就看到了张屠夫。张屠夫背着背兜，力排众人，径直来到王八娃面前，说：“剩下的锅魁我都要了。”
王八娃一惊：“他们先就等着呢。”
张屠夫眼睛一横：“怎么？卖他们是卖，就不能卖我么？”
王八娃还待分辨，这时人群早就散了。王八娃只好继续侍弄锅魁，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张屠夫闲聊。他这才得知张屠夫准备嫁女，说要弄些锅魁炒腊肉，摆个具有诸葛镇特色的酒席。
王八娃终于烤好锅魁，正要数一数数量以便报价。张屠夫已从背兜中取出了一块肉，递于王八娃：“不用数了，我这块肉换你锅魁绰绰有余吧？”
王八娃苦着脸说：“我哪吃得了这么多的肉？”
张屠夫眉一皱：“我看诸葛镇之所以经济不发达，就是你这种人的小农意识太浓！”
王八娃只好收下了肉，目瞪着张屠夫扬长而去。
有了这件事，王八娃就再也没有心思去喝茶，而是径直回了家。刚一到家，他就听到里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王八娃心想：这春花也真是的，大白天还看什么黄色录相！于是推开了门，他在堂屋中没有看到春花，而紧邻堂屋的卧室门虚掩着，声音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王八娃忽然觉得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因为每周的夜里总会出现一两次。王八娃连忙走到门口一看，顿时血往上涌——本镇的马和尚压在春花身上，两人一丝不挂，正欢着呢。
马和尚一见王八娃回来，忙不迭地起来穿衣服。王八娃跑到案板边抄起擀面杖，钻进卧室就朝马和尚的脑袋打去。
马和尚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毕竟作贼心虚，连忙说：“王八娃，是我的错，我赔你就是。”他赶紧从裤兜中掏出一叠钱来。王八娃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咕噜地吞了一口唾沫，举起的擀面杖落下来也就变得异常轻了。他接过钱，重重地哼了一声，马和尚吓得落荒而逃。
王八娃回头见春花正在穿衣服，复又举起了擀面杖。春花一见这阵仗，索性丢掉衣服，双手朝腰间一叉：“怎么？想打我，你有本事也发大财去。”
王八娃也就蔫了。说到发财，在诸葛镇谁也比不过马和尚。马和尚并不是真正的和尚，最多也不过是脑袋长得有点像和尚。据说他的资产早已超过千万，连镇长都同他称兄道弟。又听说诸葛镇只要长得稍微顺眼的女人都同她睡过。一些人戏骂别人家的小孩就说小孩“不像爹，不像娘，倒像镇上马和尚”，由此可见一斑。但王八娃做梦都不会想到马和尚居然会睡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人居然会如此振振有词！
王八娃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并决定发悲痛为力量。因为第二天是当场天，他还得和十斤面呢。
三
正所谓情场失意，生意场上得意，王八娃第二天的生意比往场更好，镇上食堂一下子就要去了许多。食堂师傅说，县里城管执法队要来镇上执法，他们一来就嚷着要吃锅魁。这不，执法队员每人要去了五个，人家还想“吃不了兜着走”呢。
眼看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锅魁，几名顾客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它，满心指望王八娃能够卖给自己。此时王八娃已开始准备收工，不巧一辆长安车力排拥挤的人群，嘎然而至，稳稳地停在王八娃的摊前。十来个戴有红袖章的人从长安车里钻出来，为首的人说：“你怎么屡教不改，给我砸了炉子。”接着便有人推倒他的炉子，举起锤子便砸。
王八娃大叫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可是缴了税的。”
为首之人说：“与税没得关系，我们是县里城管执法队的。你们诸葛镇创国卫，镇上都给你发过多次限改通知书，可你累教不改，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执行措施。”
原来活该王八娃倒霉。诸葛镇毗邻县城，在招商引资上很有发展前途，可是县里说诸葛镇的环境太差，很是影响政府形象。镇长脑袋一拍，决心争创国家级卫生乡镇，因此对牛皮癣、摆地摊都要坚决除之而后快。县、镇两级政府少说也给王八娃下发了十二次限期改正通知书，想当年岳飞就是见了十二道金牌才打道回府的，可王八娃一来认不全上面的字，二来发通知书的人也没给他作解释，王八娃也就没把它当成一回事。现在人家要动真格，而且是着人在他这里买了锅魁之后才开始执法的。
王八娃昨天的怨气尚未消尽，今天又遭受这一奇耻大辱，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将头一低，背上驼峰高耸，他用脑袋奋力朝为首之人拱去。为首之人的旁边正好站有两员舍身为主的女将，她们护驾心切，早就盯着王八娃的一举一动。两人眼明手快，见王八娃拱来，赶紧一左一右将他拉住。王八娃试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在力道上输给了两位巾帼，硬是没能撞过去。他于是运足内力，双唇一抿，一口唾沫横飞过去，正中对方身上。同时下面排出一股气来，一波三折，余音绕梁，恰似乌云密布的夏天响起一个闷雷，震耳欲聋。两员女将赶紧“两手抓”，一手掩鼻，一手扇风。王八娃陡然失去重心，还是撞在了为首之人的身上。
那人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最终勉强撞在黄桷树上才站稳。他顿时勃然大怒，嘴里大喝：“快些砸！锅也给我收走！我要斩尽杀绝！”
大地就像是烤锅魁的炉子，王八娃就像是尚未放入壁炉的锅魁——蔫蔫的、粘粘的，没有一点儿生气。这年头的城管执法总算很文明，王八娃也就没有受到身体伤害。他们在砸烂影响镇容镇貌的锅魁炉子后，扬长而去。王八娃愤愤地“呸”了一下，对围观的人群说：“一群土匪！”
四
王八娃鉴于昨天老婆的不贞，原本打算早点回家安内。现在被没收了工具，就再也没有心思马上回家，于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四处乱逛。他看见一群黄毛在冷饮摊上喝啤酒，不时对过往女人指指点点。心想：他妈的同样是人，我一天辛辛苦苦，满心指望能够解决“温+饱”的问题，免得给政府添麻烦，结果吃不好，穿不暖。这伙人渣屁事不做，反倒逍遥自在，今天我也要洋一次。王八娃来到小卖部：“给我来瓶啤酒。”
小卖部老板伸长脖子问：“你要冻还是不冻。”王八娃接连跳了两下：“我要动。”老板便给他开了一瓶啤酒递过来。王八娃伸手接过啤酒，忽然一惊，手便松了，啤酒顿时摔得粉碎。王八娃说：“太冷。重新来一瓶不冰的。”老板只好重新给他开了一瓶没经冰冻的啤酒，递与王八娃。王八娃接过啤酒，开始牛饮。不大一会儿功夫，啤酒下肚，这种富有丰富泡沫的液体让他开始热血沸腾。但他良知未泯，担心酒后惹事，便打着酒嗝，往自己家里走去。
路上刚好经过美容美发一条街，原来这几年诸葛镇为了搞活经济，加之城里扫黄打非变得特严，于是这玩意儿就转到了离县城不远的诸葛镇。王八娃一路走，一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往里面瞟。一个穿得挺少、满身香气扑鼻的小姐招呼他：“王八娃，做个保健。来照顾一回嘛，我可是经常照顾你的生意！”
王八娃早就浑身发软，口里却说：“做什么保健？我还不晓得你们是做啥子的么？”他步子已经迈了进去，仗着酒性，伸手摸了一下小姐的胸脯：“你的真大，比我家春花的还要大！”
小姐只是笑：“王老板，是按摩还是洗头？”
王八娃暗想：我又咋地成了老板。是了是了，现在什么都不流行，但这老板还是挺流行，简直比苍蝇老鼠还要多。他于是咧开嘴，露出两排玉米粒一般的黄牙，慎重地说：“老板我今天想按摩。”
小姐说：“先缴压金。”王八娃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钱说：“够了么？”小姐的粉脸立刻结了一层冰，迷人的微笑也给冻在了里面。她冷冷地说：“就这？”王八娃有些尴尬：“洗头吧，洗头总够了？今天主要是镇上食堂欠我的钱。”
小姐更不答话，一把将王八娃拉到洗槽边，将他的头使劲朝里面按，王八娃差点叫出声来。小姐顺势一瓢凉水淋来，王八娃跟着一哆嗦。但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小姐已经抹上了一点洗发糕，歪着头揉搓起来。王八娃暗想：怎么是这种洗法，早知如此就不花这冤枉钱，二十块钱可值一双增高皮鞋呢。王八娃于是暗生呆念，用胳膊去碰小姐的乳房，小姐倒也没有躲避，似乎还感到挺舒服。不多时就洗完了头，小姐给他涂了点摩丝说：“好了。下次凑足钱再来。”
王八娃暗想：这二十块钱真他妈的花得冤枉，小姐一点也不像我那样热情对待顾客！我要不要去消协投诉她呢？心中反复琢磨，不觉已到家了。
春花正在看电视，说：“你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我看完这集再煮饭。想不到大热天吃锅魁的人还这么多！”王八娃恨恨地说：“吃吃吃。你就晓得吃，现在倒好，所有的东西都让人家给吃光了！”
春花这才发觉王八娃的脸色不对，问：“你怎么啦？”说着一伸腿，裙子被风扇一扇，顿时露出一大半截像是才从泥水田里出来的黄腿。王八娃那刚才被美容院小姐撩拨起来又忽地掐死的欲望顿时复又燃烧起来。他咕噜地吞了口唾沫，扑上去抱住春花说：“我现在想要。”
春花说：“你脑子进水了。这是啥时候？”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向厨房走去。王八娃说：“你昨天白天和马和尚都可以，凭啥今天和我不可以。”说着跳过去挡住春花的去路，摆开了架式。春花倒也了解男人的心情，叹了口气说：“死相，关门吧。”
王八娃得逞了，他见春花一脸不高兴，暗想：谁说强扭的瓜不甜？若不强扭，只怕这不甜的瓜也没得吃。想着想着不由心中大乐，回想起刚才小姐的俏模样，心中未免有些遗憾。再往前面想想，自己吃饭的家伙都给毁了，而且看情形是再也摆不成摊了。顿时不由得悲上心来，伏在春花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五
第二天一大早，王八娃就如同以前一样起床。他径直跑去和面，春花听到响声后问：“你要做啥？不是没法打锅魁了么？”王八娃于是悻悻地回到房里睡下。
王八娃没法做生意，便和春花商量，决定去找那七个已经嫁了人的姐姐，让她们托熟人带自己出去打工。谁知他刚走出堂屋门，就看到马和尚走进了院子。王八娃顿时警觉起来，在院子角落里找到一把锄头握到手上，向马和尚虎视眈眈。马和尚也慌了，连忙在院里寻到一把扫帚，死死地盯着王八娃。接着两人开始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子，春花赶忙过来劝架。马和尚趁机说：“王八娃，我不是找你打架的，我想来买锅魁。”王八娃对马和尚与春花通奸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悻悻地说：“卖锅魁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家，我知道你的花花肠子！”
马和尚赔笑说：“王八娃，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一把。有个客户指定要吃你的锅魁。我用其他锅魁试过，人家一尝就晓得我在蒙他。他若吃不到你的锅魁，就要与我黄合同。”
春花灵机一动：“马和尚，你和镇长熟，要不叫他允许我家老八开店吧。”
马和尚说：“好吧。咱们都放下武器，一二三。”
王八娃将锄头扔在地上，马和尚松了一口气，也放下了扫帚。马和尚于是带着王八娃去找镇长。镇长说：“王八娃，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找你。”
王八娃见镇长都在找自己，一下子受宠若惊，连忙挺挺胸脯：“我这不是来了么？”
镇长说：“你可把我害死了，刚才有个副县长来镇上要吃锅魁。我买了别人家的锅魁，副县长说我在敷衍他，已经拂袖而去。”
王八娃趁机说：“镇长，你叫他们让我摆摊吧。我可是缴了税的。联防税呀、清洁税呀、工商税呀，哪样都是从我那里开刀。”马和尚就说：“王八娃，你真没有学问。你说的那些与税没得关系，你那个叫费。你那点小打小闹人家才不屑收税！”
镇长忽然想起镇上要创国卫，遂说：“要不你别把摊子摆在街上，去租个门面吧。”王八娃说：“我没钱，做锅魁是小本小利，还不够门面钱。”镇长说：“那我们再研究研究。”马和尚催促说：“这事要快，不然我的损失可就大了。”
马和尚留下来陪镇长研究对策。王八娃独自走出来，遇见一个老太太。她说：“王八娃，你咋不做锅魁呢？这怎么得了。我儿子最喜欢吃你做的锅魁，他每年回来明里说是看我，其实是想吃锅魁。你不做锅魁，只怕他再也不会回来。这下就只有我一个孤老婆子在家过年了。”
是夜，王八娃陷入了沉思，心想：想不到我在镇上还很有份量，可是我却如此的穷。他妈的马和尚，人不像人，狗不像狗，坏事做绝，啥子福都享受过，连跟镇长说话都那么霸气。看来好人难当，听说马和尚原先是靠坑蒙拐骗发家的，老子也不做好人了，也跟他学骗去，做他妈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但想归想，王八娃还是不敢付诸行动。第二天，王八娃准备去大姐家里，没想却被几个人堵在了院门口，他们联名请他复业。这些人都是镇上的老板，他们的外地客户都时时想着王八娃的手艺。如今王八娃不做锅魁，他们就想请他重出江湖。
王八娃先是表明自己的处境，但大家一致要他租门面。王八娃心想：你们这真是逼人上梁山，我若有钱开门面还不早就开了？既然你要洗涮我，那我也不妨洗涮洗涮你们。他于是神色严肃：“大家不要急，我想了很久，锅魁已经成了我的品牌，但我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次城管执法让我开了窍，我准备将锅魁做大做强。现在正在设法凑钱，好租个门面。要不然他们又要来掀我摊子。”说完这些谎话，他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众人心想有理，连忙问：“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王八娃信口开河：“还差一点钱，我打算找人合伙。一个人做一天也最多只能做十斤。我想扩大门面，招些徒弟，与川北凉粉联手，开发一些新品种。让锅魁既可以当正餐，又不上火，若是成功，只怕今后酒店再也不会有生意。”
大家都是生意人，也都明白锅魁与川北凉粉的名气，于是各自盘算开来，都觉得有利可图，于是纷纷表示愿意入伙。王八娃一一答应下来，让他们回去准备钱。他自己也赶紧找来一张纸，叫这些想入伙的人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数额。他口中说道：“你们可别蒙我。我虽然认不到几个字，但总认得到数字！”
这时春花买菜回来，她见王八娃正在收钱，顿时喜笑颜开，决定再去市场买点五花肉回来做烧白。是夜，两口子借来计算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算清共有四万多块钱。春花直夸王八娃有办法，还主动同他亲热，接着趁热打铁说：“老八，明天咱们就租门面，早点开张。”王八娃一下子没了兴致，他从春花身上翻下来，冷笑着说：“妇人见识！”春花苦心婆心地劝他：“咱们做人要厚道，做事要讲诚信。”王八娃起身睡到了另一头，临睡前说：“我现在也没想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马和尚那样花天酒地地潇洒一回。”
春花说：“镇上不是让咱们奔小康么？只要咱们勤快点，肯定就能奔上。”王八娃不愿理她，但最后还是含含糊糊说了句：“等我存够了钱再奔。”这话最终传到了马和尚的耳中，马和尚对王八娃说：“你终于开窍了，生意不做就不说，要做就做大。我入你的伙，你把钱退给他们，我们两人联手，我出钱，你出技术，肯定发大财。”马和尚说到做到，当即给了王八娃五万元。
王八娃这辈子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钱，当下他也学起电视中的土豪来，穿西装、上酒楼、进夜总会、出入宾馆。人家的血汗钱在他眼中就如流水一般流出。不过最让他解恨的还是美容院中的那个小姐，居然在他身下叫得特别欢，说王八娃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棒的男人。
有了马和尚的入股，诸葛镇也就开始对王八娃重视起来，镇长曾多次开会讨论锅魁品牌，觉得这是新兴民营经济，不仅会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还能带动相关产业，应该大力扶持。镇长叫来王八娃问他打算。王八娃有了第一次说谎，以后说谎自然顺理成章，便是见到镇长也达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水平。他侃侃而谈，表示技术不成问题，关键是资金有限。镇长问：“资金还差多少？”王八娃说：“还差得远。我觉得钱这东西是多多益善。钱多办大事，钱少只能办小事。”镇长于是指令信用社给他低息贷款十万元。
有了更多的钱，他的花费也就更大。终日溜进城里忙忙碌碌。一些入股不多的人便很担心，找到他说：“王八娃，生意啥时开张。我们可不想赚大钱，能够挣点小钱就行。”王八娃鄙夷地说：“你那点钱算什么？马和尚投了五万，政府贷了我十万。”
有几个胆子更小的人想退股。王八娃说：“你懂不懂法？入股是不能退的，除非我不做生意。你就只等着分红吧。”也有人很强硬，赖在王八娃家中不走，一定要他退钱。王八娃将脸一横，说：“要钱没钱，要命有一条，你要不要？”大家这才明白王八娃成了王妈妈的皮蛋——变了。
六
这天，王八娃正要出门。忽然有人拦住他，正是张屠夫。
王八娃见到张屠夫，便有一些心慌，问：“张老板，有啥事？”张屠夫说：“我原先向你投了五千元的资，现在不想投了，你退给我吧。”这已算是客气之极，人家已经考虑到了王八娃如今好歹也算是诸葛镇的民营企业家。
王八娃一见张屠夫如此客气，便心中有了底气。他苦着脸说：“唔，这个，我正在筹办企业，资金周转不过来。改天有钱了再说。”张屠夫说：“少蒙我。我可不吃你那一套。今天你是还，还是不还？”王八娃见对方仍没有翻脸的意思，胆子更大，他心一横说：“要钱没钱，要命倒有一条，要杀要剐谁你便。你别以为只有共产党员才不怕死。”
张屠夫更不搭话，他左手抓住王八娃的脖子，一下子拎了起来，右手抽出一把尖刀说：“那老子就放你一点血。”王八娃吓得连声说：“我还我还。”张屠夫说：“马上还。”王八娃连连点头。
张屠夫遂放了王八娃。王八娃一得自由，便说：“我哪有这么多的钱？”张屠夫又要动手，王八娃赶忙说：“我去借一点还你。”张屠夫冷哼一声：“要全部还。”
王八娃赶紧去借钱，可是谁又肯再借给他呢。王八娃只好心一横：“好，你们见死不救是不？我这就回去让张屠夫给宰了，可是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借给我的钱。”众人顿时慌了，连袂来到王八娃家里，他们看到张屠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但已顾不了那么多，一齐发声喊：“敢杀我的债务人。不想活了！”众人一齐动手，张屠夫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敢打他，却哪里看得清是谁动手！不多时，他便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众人陆续住了手，半晌才听见张屠夫说：“这钱说啥我也不敢要了。”
王八娃这才明白，欠债原来还有这等好处。于是常常到债权人家里打秋风，别人若不借，他便说：“好吧，眼看我就要把企业办成了。就差这么点钱，你若不借，到时亏了本，还不了你钱，你可别怪我。”于是对方就只得三五百地解囊。
王八娃有时也想：如此一来，小镇上的人算是彻底得罪完了。万一哪天又发生类似张屠夫事件，我该怎么办？他想起电视里的有钱人都流行请保镖，但他自知绝对请不起，便只好结交诸葛镇上的“名人”。很快地，他将小镇上的光棍汉、擦鞋匠等十来个人请来，大酒大菜招待他们，说：“我们都是社会最低层，都受过人家欺负。现在我发达了，不敢忘了穷兄弟。今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共挡。”
大家见本镇的民营企业家对自己居然如此客气，顿感热泪盈眶，说：“今后王老板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上次听说张屠夫得罪了你，要不要我们去将他揍一顿。”王八娃反倒吓了一跳，忙说：“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就让他得逞一回，谅他今后也没那个脾气。”果然自那件事发生以后，镇上便再也没有人被张屠夫逼着购买带毛的猪肉，王八娃对整顿生猪市场倒也功不可磨，工商所的人见了他便翘大姆指，税务所还决定年底授予他一笔协税护税奖。
七
有天夜里，王八娃喝得二麻二麻地回家，路过美容美发一条街，正好看到马和尚溜进了美容院。他忽然心中来气：这龟儿子真会享福，他老婆秋月是诸葛镇最漂亮的女人，可他还要到处拈花惹草。紧接着他就联想到了老婆春花也被人家占了便宜，气就更大了。不行，我得睡回他的老婆，不能让我一个人戴绿帽子，要戴也得换着戴！
马和尚过去一直觉得王八娃好欺侮，后来又想投资控股，剥削王八娃，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反被王八娃骗走了五万块钱。这王八娃如今也同镇长打成一片，连县里周报都宣传过这位传统美食加工民营企业家，身价足可以与自己抗衡。他也曾找过王八娃退钱，但王八娃岂会吃他那套？马和尚只好自认倒霉，发誓再也不与王八娃来往。
王八娃跑到马和尚家里叫开了门。秋月说：“马和尚还没有回来。”王八娃说：“我知道，马和尚睡了我家春花，我也要睡回来。”秋月誓死不从。王八娃便要用强。王八娃由于背驼，力气也就相当于一个女人。两人始终相持不下，但秋月的衣服给拉扯烂了，这时正好赶上马和尚回来。马和尚勃然大怒：“王八娃，你也未免欺人太甚！”
王八娃说：“怎么？就兴你睡人家老婆，就不准人家睡你老婆。”马和尚不理他，脱了衣服去遮秋月的身子。秋月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都是你惹的祸！”王八娃兴灾乐祸说：“这样的老婆，你还疼她。不如让给我吧。”
马和尚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就同王八娃扭打起来。直到治安联防队员赶到，才劝住了他们。联防队员毕竟与马和尚交往日久，遂劝马和尚不要与王八娃斗气，却也不敢妄自指责这位新兴民营企业家，唯恐镇长大人怪罪。
王八娃很觉无味，就同兄弟们一说。大家可不乐意了，操起棍棒来到马和尚开的歌舞厅，一顿乱砸。早有人通风报信，马和尚知道这种情况便是联防队员也无法控制，遂请派出所长亲自出马。所长见了说：“这还了得。虽说是民营企业家，但也不能随便干违法乱纪的事呀。”他决定把王八娃带到派出所。经过讯问，还有强奸未遂。王八娃便咬出马和尚与春花的事，所长经过综合判断，认定春花是在贪财，两人属于你情我愿，不能算是强奸。所长于是报请镇长，要求抓人。
镇长说：“人家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做得过火。不过这王八娃也太过分，就关他几天让他反省。”
几天过后，王八娃又回到了镇上，他更加得意，动不动就说：“怎么？老子可是进过局子的人。惹火了啥事都做得出来。”回去对春花也是横竖不满意：居然敢背着我偷人，非打不可！这春花现在是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只有强咽苦果，为自己一时贞洁不保而追悔莫及。
八
再经历过一次鬼哭狼嚎之后，春花就想：杀了他吧。这王八也太过分了，害得我都没脸见人。不过怎样杀他呢？吊死他，自己可没那本事；用刀砍，自己又闻不得血腥。而且这两样都容易被人察觉。还是投毒吧，毒死他就说是得急病而亡。不过下什么毒呢？用鼠药，只怕味道太浓，王八娃未必上当。对了，只有用安眠药，无声无味，吃了一觉不醒，他也舒服点，好呆我们也是夫妻一场。
春花于是来到镇上的药店买药。她神色慌张，药店老板知道昨晚春花还挨了打，便笑着说：“慌啥哟——不会是想不通自杀吧——该不会是想毒死王八娃吧。是了，一定是的。”春花连忙矢口否认：“不会——不会——”
适逢居委会老太太也来买降温药，她接过话茬说：“毒就毒吧。毒死了还好些。算你大义灭亲、为民除害。你若当真毒死了他，明年评选‘三八红旗手’，我一定推荐你。”
春花见有“政府里的人”支持，听了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但既然已经买回了药，她就放入了王八娃的茶杯中，只是反复几次都想把茶水倒掉，但最终还是没倒。王八娃一回来，就将茶水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说：“我想睡觉。”
春花壮着胆子说：“王八娃，你也有今日。实话说吧，我受够了你。今天我下了毒。你死定了。”王八娃大惊失色，见春花不像是说谎，便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死定了。但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要死，反而心情淡然。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八娃忽然良心发现，说：“也好。我确实对不起你，对不起全镇老百姓。你毒死我也好。”他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便强自不让自己睡着，继续说，“不过杀人要偿命。这样吧，拿支笔来，我写份遗书，就说我自从当上老板之后就一直压力山大，得了抑郁，决定自杀，免得你也跟着脑袋搬家。”
春花忽然想起了王八娃以前的好来，顿时放声大哭。王八娃催促说：“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春花于是跑到隔壁借了笔和纸回来，放在王八娃面前，接着便哭哭啼啼出去了。王八娃努力想：写什么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后来画来画去，便先画了三横，再写一竖，只是上下都出了头，有点像是“丰”字。接着又勉强写完“八”字，然后继续冥思苦想：这个“娃”字怎么写呢？又想：早知如此，小时候就该用心读书才是，这真是再穷也不能穷教育。王八娃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手一抖，一滴墨水沾了出来，跟着笔也掉到了地上，便不省人事了。
春花听到声响，鼓足勇气进了卧室，看见纸上写着一个“王八”，后面那团墨汁既像是一个烤焦了的锅魁，又感觉像是画的一只乌龟。她顿时越来越想起了王八娃的好处：在执法人员砸摊子之前，自己吃得比王八娃好，穿得比王八娃暖。自己一不开心，王八娃就总是千方百计逗自己高兴。然而城管执法以后的这一年来，王八娃就变得不可理喻了，但他好呆也是自己的丈夫呀。俗话说，妻贤夫祸少，他的事自己也有责任。可是今天，一股怨气，我就只晓得发在他的身上，我真是丧尽了天良，害了人命！
整个晚上，春花都迷迷糊糊的。直到第二天清早，一只发春的猫不知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直叫得让人毛骨耸然。这在春花看来，她以为是王八娃在阴朝地府里向她招手，那声音正是信号。春花当机立断，决定跟着王八娃去。她从衣箱中找出结婚时穿过的衣服，咦，居然还有根纱巾，这也是结婚前王八娃给她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用。
春花换好衣服。将纱巾在梁上打了个死结，然后将头伸了进去，再踢开了踩着的木凳。但春花命不该绝，这纱巾过了十多年，早已变质，加之那几年流行歪货，它如何承受得住这么个大活人呢？春花“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头上顿时起了个包，这真是生死两难。她忽觉一阵烦恶，肚子隐隐在动，过去她也曾听人说，这是怀孕的征兆。暗想：自己虽与马和尚有过不清不白，但事隔一年。自从王八娃有了钱，自己便一心只想做个贞洁烈妇。这孩子一定是王八娃的。罢了罢了，还是不死为好，好歹也要将他的遗腹子抚养成人、培育成才。
春花又想：还是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河南老家去吧。免得万一给公安抓住，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孩子咋办？到了河南，即使有什么不对劲，我也可以将孩子托给少林寺抚养，和尚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电视中，虚竹不就是被少林和尚养大的吗？还挺乖呢。春花于是在家中翻箱倒柜，寻找值钱之物。
九
第二天天大亮，居委会老太太才赶到王八娃家中来了。她昨天白天想得挺美，回去后向老伴说起自己做了一件为镇为民的功不可磨的大好事。老伴当场就把气管炎给惹翻了：“糊涂呀。你这是犯了教唆罪。”老太太一边安慰老伴，一边发愁。她伺候了一夜老头子，待早晨老伴病情得到缓解，便赶了过来。
老太太见王八娃的门开着，连忙叫了一声“王八娃”。却没有人回答，她更加心慌，待进屋看见王八娃死在床上，顿时感到自己手脚发冷，仿佛就要跟着偿命。但她毕竟处理过许多邻里大事，稍过一会儿就变得镇定自若、临危不乱，暗想要是春花走了那就死无对证！只是药店老板那里比较麻烦，不过平时自己给居委会买降温药总是在照顾他生意，谅他也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老太太想到这里，便叫了一声“春花”。见没有人回答，又寻不着，老太太心下窃喜：这婆娘倒也不笨，晓得跑了。她连忙把众人叫来王八娃家里。
众债主见王八娃已经死了，俱都忍不住放声大哭，如同死了亲爸。便连心肠一向最硬的马和尚都跟了过来，还着实掉了好几滴眼泪。最后马和尚说：“过去的事就算了，让他入土为安吧。”他走过来欲扳正王八娃的身子。忽然听见王八娃大叫起来：“你想干什么？”
“尸变！”众人吓得连忙逃跑，但个个都脚疲手软，不听使唤。原来药店老板猜得春花要杀人，担心闹出人命，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减少药物剂量，造成药力不够，王八娃反倒睡了一个不做恶梦的好觉。他见了众人，顿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问：“春花，春花呢？”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都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钱可能还有着落。便说：“春花跑了。”王八娃一听，咕噜一下站起身来，接着就往车站方向跑去。远远地，客车尚未启动。王八娃就开始大叫：“春花，春花。”春花正在车内，她听见王八娃的声音，探出头来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连忙大声喊：“师傅，快开车。不然我就死定了。”
司机一听春花惊慌失措的声音，又见到王八娃追过来，以为两口子正在呕气。他也听说过这一年来春花饱受王八娃的摧残，不由得动了测隐之心，护花心切，不顾距离开车时间尚差两分多钟可能要遭投诉的危险，立即发动车子，仅留下一股浓烟直往王八娃的鼻孔里钻，直呛得王八娃连连咳嗽。他心想：这司机真是可恶，若是早些时候的脾气，我对你不客气。万般无奈，他只好回家。
这时众人还没有散去，都聚在屋中议论王八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八娃历经生死，似乎也转了性子，觉今是而昨非。他对众人说：“难得大家都来看我。从明天起，我就开始做锅魁，今后有了钱就还大家，还有利息。”人群中顿时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马和尚暗想：这掌声只怕比镇长讲话时还要真实得多、响亮得多。他于是说：“这样吧。王八娃，你欠他们多少钱，开个单子，我替你还了。今后你要不要和我打伙做生意，悉听尊便。”
众人都是一楞，心想：难道当好人也像是流行感冒，具有传染性？一个人变好，其他人便也跟着变好？我们也到底算不算是好人呢？
大家却没想到马和尚经常同三陪小姐鬼混，不小心惹上了一身性病，任哪个医生都治不好。有天，他遇到一个得道老僧，高僧看了马和尚的住房说：“凶气逼人。”马和尚正想发怒，老僧又看着他说：“浪子处处留情，反误卿卿性命。”马和尚大惊，始知自己是假和尚遇见真和尚，忙不迭地跪求指点迷津。老僧转身要走，马和尚苦苦哀求。老僧无奈，留下八个字：“欲使尿通，挥刀自宫。”马和尚看过电视，知道东方不败自宫后练成武功天下第一。他虽不知自己可否练得成神功，但至少性命可保，医院做了切割手术。从那以后，马和尚就彻底摆脱了性病的苦恼，不过他人也变了样，连老婆秋月都没法去碰，钱又多得用不完，于是总想做几件好事以流芳百世。
一大早他听说王八娃死了，觉得很对不起人家，便跟来了。现在眼见王八娃已经醒转，就决定替他还钱，算是为自己积德。王八娃大喜说：“好，我们办锅魁店，做出品牌，把城里的人都吸引到乡下来。我们镇上不是有很多人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么？我们就让他们回来当学徒，也可以解决他们与家人长期分居的问题，免得老婆会红杏出墙。”
不多久，锅魁店正式开张，设在本镇繁华地段，由镇长和王八娃联袂剪彩。良辰一到，王八娃正要伸出剪刀，忽然背后冒出一把大剪，将彩带“嚓”地一下剪断。王八娃正要发怒，扭头一看，乃是春花。春花说：“多好的带子！你没用过剪刀，肯定会剪得癞癞疤疤的，不如我剪。这带子今后还可以拿来当裤腰带。”
原来春花当天走时心慌，忘了带身份证，但是现在坐火车也需要身份证。春花没有得到购票宣传，自然忽略了这一点。她当时心烦意躁，与值勤民警发生了严重争吵，其结果自然是被车站派出所抓进去审问。这一审不要紧，春花居然还有杀人嫌疑。警察暗地里作了调查，发觉诸葛镇并没有发生命案，王八娃仍然活得好好的，加之春花有身孕在身，他们便把这起杀人未遂案件当成了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把春花放了出来。春花听说王八娃没死，就跑了回来。
春花见面饼还没放到锅上，遂说：“我也来点绝招。”她将芝麻匀匀地撒在上面，经火一烤，这些芝麻的分布恰似诸葛亮的八卦阵。春花说：“锅魁是诸葛亮发明的，又叫诸葛饼。但名不符实，这样才相符呢。”
王八娃笑着问：“这你也知道？”春花说：“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听到过学生们在念：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这诸葛庐，就是当年诸葛亮烤锅魁的炉子，而南阳，则是我的老家河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诸葛亮在南阳做的锅魁好吃，西子云叔叔看到了都会停止不前，非得要去买个锅魁吃！”
还别说，撒了芝麻的锅魁当真变了个味，香喷喷的。以致小镇上的人都在想：“诸葛亮讨个老婆帮他出主意，结果人家当了丞相。春花看来也是一个贤媳妇，不知他王八娃今后会不会有那个出息。”
十
每当夜深人静，王八娃便会时常傻想：女大三，报金砖。春花大我三岁，我果然发了大财，都快要赶上当年马和尚了。只是马和尚有了钱就变坏，我会不会也变坏呢？其实自己最初也没有什么宏伟愿望，就只是希望能够生活过得好一点，至于什么小康梦，都是镇上那几爷子弄出来忽悠人的！至于后来城管执法打乱了自己的生活，以致道德滑坡，自己成了过街老鼠。好在看到了马和尚的下场，终于还是决定继续当个好人。现在不仅自己过上了幸福生活，甚至还能带动乡亲们发家致富，这倒也满足了镇长让乡亲们奔小康的梦想！
要是当年马和尚不为富不仁，也能够带动大家致富，他该也不会出现“有男人之名而无男人之实”吧？他这辈子倒也能够享受的尽都享受了，只是可怜了他的老婆秋月。
也许是想得过多，以致第二天早晨，马和尚到了店里，王八娃都还盯着马和尚直发愣。这让马和尚感动十分的莫名其妙，接连跑到厕所里的镜子边反复照了又照，生怕自己的脸没有洗干净，会影响到锅魁店的形象。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月忽然来找马和尚，王八娃傻傻地朝她点点头，秋月也向王八娃报之微微一笑。王八娃一怔，心想她这是在朝我抛媚眼呢。我究竟是去好，还是不去为好呢？唉，我听说勾二嫂是要浸猪笼的，马和尚既然已经是我的小弟，我还是非礼勿视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忽然看到有正朝美容美发一条街跑去。王八娃连忙拉住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说：“镇长才当了书记，说是想要打黄扫非。”
王八娃扭头朝店里看看，几个学徒正在忙忙碌碌，只有马和尚在与秋月哝哝唧唧。王八娃遂说：“我们也去看看。”
马和尚连忙一把拉住他：“别去，他们既然要抓小姐，说不定也会逮嫖客，我看你还是赶快躲一躲吧。”
秋月掩嘴微笑。王八娃将脖子一仰：“我偏要去！视死如归。”
王八娃最终还是去了，他看到小姐们个个都低着头，乖乖地上了警车。街坊邻居也在一旁指指点点，说是小姐卖身也是出于无奈，应该给她们一条悔过自新的出路。甚至还有人扫了一眼王八娃，举例说王八娃当年也曾误入歧途，现在不也改好了么？
镇长盯了盯那些议论的人，大声说：“乡亲们，我们创国卫，已经历时两年，现在已到攻坚阶段。我们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外来资金，但是我最近外出作了考察，人家是来做生意的，不仅希望咱们镇的卫生环境好，也希望治安条件好。这些美容美发院从事着肮脏的交易，它们幕后又有黑手，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所以我决定端掉这些非法场所。可是我们都已经通知了好多次，她们硬是不改，逼得我动真格。”
有人不服气地说：“前几年要不是有小姐，哪有诸葛镇的繁荣？”
镇长说：“那是在以前，诸葛镇还没有走上正规。现在咱们镇的锅魁赫赫有名，大家都争着来吃锅魁，也因此吸引了一些投资人，这才是咱们诸葛镇经济繁荣的真正原因。”
王八娃知道镇长是在表扬自己，豪迈顿生，但也不忘谦虚一番，于是说：“其实小姐也是有经济贡献的。”
镇长说：“也不是说人家没有贡献，不过那是黄色贡献，我们要的是绿色贡献，就像你做锅魁一样，将小麦转换了一种美食。”
有人插话说：“我知道，要生态文明嘛。”
王八娃到底文化不高，他便再也接不上嘴，只好咧开满嘴黄牙“嘿嘿”傻笑。
终于有一天，一群人来诸葛镇考察环境卫生。镇长事先向王八娃打了招呼，要他以做锅魁的形式为本镇繁荣作贡献。王八娃自然不辱使命，亲自出马，做出的锅魁直吃得验收组人员赞不绝口，当场表示诸葛镇符合国家级卫生乡镇条件。有人还余兴未了，想来看看锅魁的制作过程。
镇长有些为难，因为锅魁是在炉子中经过烘烤才变酥的，虽说王八娃现在不再使用蜂窝煤，而是改用了液化气，而且店子也很整洁，但他也是知道现在有些食品不怎么安全，也就由此担心锅魁难免会有暇疵，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验收组人员见镇长在犹豫，不觉疑心顿起，心想该不会从锅魁中也能学到化学名称吧？镇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带他们来到王八娃的店里。
王八娃还想结结巴巴地介绍锅魁店的情况，早被马和尚及时打断了他的重要讲话。马和尚虽然做锅魁不行，但是很有情商和口才，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锅魁的出炉过程，还顺便提及锅魁店的宏伟目标，听得验收组人员直点头。王八娃便也决定露一手，开始认真制作锅魁。便是秋月也跑过来凑热闹，她将一双白嫩的玉手洗了又洗，然后学着春花的模样在尚处面饼阶段的锅魁上撒些芝麻。王八娃将这些饼子放在平锅上一烙，最后放入炉膛里烘烤。整个出炉的全过程，都符合卫生标准。验收组人员于是建议将锅魁店也作为卫生先进单位一并验收。
当天夜里，已升为书记的镇长跑来找王八娃。王八娃想请他喝酒，但是镇长说啥也不同意，说是有“八项规定”管着，他可不能书记位置还没晤热就犯错误。接着新书记语重心长地说：“王八娃，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只要能够创上国卫，便会有人来咱们镇投资。那么我们镇的外出打工人员，也准会回来。大家以后再也不用背井离乡，你可圆了大家的团圆梦呢。”
王八娃不知该说些啥，春花便在一旁挺着大肚子说：“说起来，还得感谢党，感谢政府。”
新书记扫了一眼春花，扭头又说：“老百姓的梦想还很多，咱们只要能够抓住关键、扭住特色，就都能够实现。你是诸葛镇的名人，今后可要发挥名人效应，带动大家圆梦……”天下云山是《云山文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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